今天中午搭公車從西雅圖西邊的Ballard回學校,一段只有半小時的車程,沒想到那麼艱難又漫長。隔著公車走道,身旁的憤怒語言一句又一句不停息,我抓緊座椅和書包,眼神盯著我手上的書不敢移動,每一站都猶豫,是否該衝下車,冒著雨走回學校...深深的恐懼變化了物理空間,也瞬間改變了心理和社會空間。我知道自己的恐懼和前天的美國康乃狄克州小學槍殺案有關,對陌生人的無知阻止了同理心也深化了我的恐懼,讓我只感知到他的髒話連篇,以及他間歇地敲打前方坐椅,那聲響被我的恐懼亦發扭曲擴張為偌大震動....我可看見坐在我前方的女孩也一般緊張,我們匆匆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低下頭。
我不是第一次在大眾交通運輸上遇到憤怒的乘客。但今天以前,我未曾遇過同一班車上有三個素昧平生卻一般憤怒的男士,某一時刻他們互相咒罵,幾乎讓人覺得某個人就要掏出一把槍了。除了他們三人,整輛車都安靜無聲,司機也沒說半句話。回想起來,那安靜容忍真讓人羞愧沮喪,無奈地反映了當今世界對於無處不在的暴力/剝削/殖民現實之漠視無作為。那同時,我突然也似可理解為什麼有人寧可選擇孤寂閉鎖的門禁社區,孤島般的私人汽車,以及充滿監視器與警察的城市。
冬天時不難見到公車上有長者或街友借公車取暖幾個小時,他們的搭乘,通常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或不安。但暴力的舉動如斯,確實讓我想起許多人不願意搭乘公共交通,因為不愛與閒雜人等接觸,或者害怕不可預測的危險。恐懼會讓人忘記那個憤怒的人也該曾是一個孩子,一個不知道名字,用手去指世界的孩子。
無獨有偶,陪伴我度過口試前系緊張時光的影集[實習醫生葛蕾(Grey's Anatomy)]第六季尾聲正是個發生於醫院的槍殺悲劇。一個看似最不可能犯罪的老先生,無法接受醫院執行其伴侶生前遺囑,關掉維生系統停止她的生命,無法接受自己在非常時刻竟然失去了任何決定的權力,讓位給法律和醫學決定。他滿腔憤怒帶他走進了商場,買了鎗和火藥,衝進醫院,在找不到主治醫師的暴怒中,他開始攻擊擋住他去路的病人和醫生。這段劇情當然沒法解釋發生在美國一連串的大型槍殺事件,但觀眾若聽見那老先生對於愛妻死前的溫柔絮語,以及他面對醫療系統的無力,應該不會把他的失常舉動完全怪罪成個人的精神失常。其實類似的情緒失控主題在這部影集中常常出現,生死交關的時刻,太多人無法面對生命的失去,更難以理解為什麼醫院不治療自己的親人,只是急著要徵詢你是否願意捐贈器官,或者一再以醫學專業權威指導你和親友對於身體,親密關係,與種種攸關記憶和未來的安排。
世界和城市生活當然比醫院更複雜。而這世界這國家究竟出了什麼錯,讓越來越多人們如此憤怒,如此無計可施,只能咒罵,攻擊,以自毀式的方式讓世界看見他們?報導中我們看不見這些檢討,只有滿滿的哀傷,和更多的指責與憤怒。城市粉碎,當恐懼築起高牆,或者更糟的,當恐懼變幻為火藥,繼續餵養暴力,變成槍,變成堡壘與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