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Mar 2011

只能談錢的城市?側看香港市區重建「樓換樓」

台灣有釘子戶嗎?

三月二十二日的香港各報頭版幾乎都是發展局長林太和市區重建局主席連袂發言的照片,原來是「樓換樓」方案終於端出,讓久違的市區重建議題再上頭條。接著,昨天收到M姊的簡訊,說是深水埗「海壇街 、北河街、 桂林街」的居民這些天中午要在上環新世紀廣場抗爭,在市區重建局的辦公大樓下表達不滿。「妳來幫忙拍照也好,幫他們放在網路上,看會不會多人些關心...」
我去了,一去到只見廣場四處是午間用餐的來往人潮,十數位居民攤開了大字報,努力吸引過路人的注意。一旦知道我是台灣人,有位大叔便問,「他們都說我們是『釘子戶』,好過分,你們台灣會這樣說居民嗎?」「......是,現在台灣也會這麼說......」,我答得實在難過,不敢說得是,還有被醜化為釘子戶的市民因抗議都市更新迫遷而挨告毀謗。
停下腳步張望的人不算少,但開口詢問的非常少。站我身旁有位巴基斯坦大叔說:他們為什麼要抗爭?他們這樣在這邊集會是合法的嗎?原來他是遊客,為了探望親人來香港。市區重建本身似乎不令他驚訝,反而是抗爭行動本身讓他看得津津有味。
一位年約三十、估計是在附近工作的金髮英國男士來問:你們在做什麼?原以為他有興趣理解,還沒解釋他就說「天天這樣吵都干擾到我們,非常煩人(it’s very annoying)...」還來不及和他說市區重建才是very annoying, 他已經氣呼呼地離去。
兩個中國來的漂亮女孩說:「哎呀妳看看,他們說這個市區重建局搶民產......」聽不到什麼討論,只是嘻嘻哈哈的看熱鬧,望著眼前幾個中老年街坊敲鍋蓋、搖鈴鐺,只希望這聲音終能傳達上二十七、八樓市建局內的幾百個專業職員和官員。


有關釘子戶愛錢這件事...
「說真的,我們香港人也不是那麼難搞的,也不是一定要到業權參與,一等可能等個八九十年,就是要換一個合理的.....你拿走我的家,總是要換回給我一個地方,不是這樣欺騙,簡直是搶奪民產...」另一位大叔這麼說,「私人地產商收樓都還會和你談,你看這個(新報3/22B11南昌街鋪35年升值179倍),政府居然想拿幾百萬就要拿走我的店鋪,是不是太無良?」
某位女士說她的店面實用面積達1400呎,還有閣樓,租給髮廊和水電,「一年可以收租金七十多萬,才賠給我三百多萬...」另一位老先生也說有間店鋪1400多呎,也帶閣樓,只賠371萬。她指著新報報導,據說該區有一鋪位以呎價61538元成交,他們氣憤地說「妳說我的店就這麼差,只能每呎賠不到三千元嗎」,老實說,我沒有預期,也不擅長這種取向的對話,一開始只能以語言障礙來掩飾我的猶豫,只能聆聽,用眼神表達我的同情。
可能很多人都認為這些所謂「釘子戶」就是為了錢。我再多想想,這或是因為當今社會人們已經不知如何、或不曾有機會具體表達生活需求,總是錢多才好過,尤其在這樣一個社會照護、公共空間都私有化,尚未有全民退休保障的地方,除了倚靠某些舊區仍有的活絡社會網絡,的確是出門就需要錢。或許,他們不懂得說明白自己需要多些錢是為了在這物價飛漲的城市中多求份安心(這何嘗不是普世心態),也很難說清楚「安居樂業」反應在空間使用需求是什麼,空間呎數面積大小確有需求,不是「貴了呎價小了面積總財產額不變」就能代替,而消失的店鋪高度作業空間或閣樓空間這三度空間變化又怎麼說呢?
醒來就要付費的城市
他們或者不懂好好論述「公平與正義」,但忿忿不平的說:「如果照市場呎價賠給我也還差不多」或者「如果你搶了我的地是為了重要公共設施我還服氣些,這樣搶民財產為了市建局要掙錢實在很不值」,表面上聽起來都是錢,然而底層是對以「公共利益」為名的土地使用重新調配不服氣,要求市場呎價,要的也是一個對等的交易商議過程,而不是掌權者說了就算。
為什麼很需要「原區安置」?不只是為了「市區優質土地」(M姊用語)被搶走極不公平,也為了延續居住幾十年的生活經驗、社會關係。曾聽說好幾位因深水埗其他重建項目而遷至他區的年老居民,雖然心疼交通費,也會每週回來深水埗轉兜個一兩天,回來買買便宜的東西,和老街坊在熟悉的公園或店鋪前坐個一整天都好。 由深水埗區議會提交的一份願景報告中,許多受訪者提到,舊區之可貴,是「人情」和「多元化」,聽來抽象,但仔細閱讀該報告中的深度訪談,確實能明白他們ˋ是在珍惜那人們能較自由地使用舊區街道空間和沿街空間,社區經濟可供多元化生計產業並存,不論你是新來乍到還是老街坊。資本的流動是在街坊之間,不是被物業管理公司及相關地產商壟斷。市區重建讓多元自由的生活環境轉變為被高度管理的新商場、新公園,而且你還要付費,那麼居民要如何不在乎錢?
在這個城市,他們說政府都只知道盈餘便派錢,不懂得改進財政規劃來應對劇烈變動的社會,那麼,要批評這些持續抗爭的居民是貪錢,只會論錢,是不是太嚴苛了?面對市區重建,語言來回上字彙貧乏所反映的,不只是賠償選擇那樣簡單,似乎還關係到政府治理失能、公民社會失語的深層問題。這問題不面對,還會有更多的受苦市民被貼上「釘子戶」的標籤,而社會整體由上到下還是持續地以錢來衡量彼此,甚至考量打算自己的生活。民間提出數種「樓換樓」方案,就是想要挑戰這種以錢為本的溝通方式,沒能為當局採用,多遺憾。
回來後我讀了市建局號稱第一份社區追蹤報告,就是針對這個深水埗項目(市區重建局委託香港大學團隊完成),以問卷進行量化分析,指出該項目超過九成的業主及租客都覺得市區重建沒有對生活造成影響。仔細看,透過三階段研究設計,其所成功追蹤的業主不過十五至十六位,然而,目前還持續抗爭,不願接受賠償安排的業主也達十五位,研究團隊似乎對如此數目相當的業主意見視而不見,這份報告的效度實在令人存疑,市建局如何擁抱這份報告而自我感覺良好也讓人費解。再回首這些困坐大字報中身影,我們還能稱這些在廣場上聲嘶力竭的居民們是釘子戶嗎?
相關資料:
海壇街/桂林街及北河街重建項目社會影響追蹤研究 (2010/10 final report (only available in English)為什麼只有英文版呢?.....
深水埗區議會提交的願景報告(2009/8) http://www.ursreview.gov.hk/en
g/doc/SSP-DAS%20Final%20Report%20Book%202.pdf
2009年,順寧道關注組曾協助記錄此項目在區議會的討論過程,其中清楚可見地方質疑市建局對於四百五十位租戶的安置完全沒有交代,這四百五十位的去處仍不明,前述那份追蹤報告則告訴我們,有五十來位相當滿意重建安排的租客。


民間提出的「樓換樓方案」可參考以下兩則報導:
淺談「樓換樓安排」http://www.inmediahk.net/
http://www.inmediahk.net/有關樓換樓﹣h15關注組早於去年7月回應過-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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