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台北花博的爭豔館,這週末正上演著原民會主辦的原住民族產業博覽會。當我看著撒古流說排灣族動人的故事,同時聞到了石板烤肉的香氣和油膩,以及不遠處MATZKA的搖滾樂音,那細微的裂痕,好像又多了謎樣的延伸。
那謎樣的裂開並沒有隨著故事說完而結束。走在展售攤位之間,泰雅族的苧麻編織和魯凱族的十字繡只是背靠背、三公尺不到的距離。會場有花蓮阿美族帶來精心呵護的咖啡,五公尺之外也有大武山、塔山的各色咖啡,每一棵豆子都凝聚著不同土地的陽光和雨霧,但是場館中只有過冷的空調和不甚美妙的燈光。手工藝區有三十種手機袋加上二十種書包吧-展現在眼前的圖樣和織紋都很美,可是它們一個疊著一個,原來象徵著「眼睛」的菱形紋,確實也只能移開視線靈光,安靜地成為一項商品。
然而,我還是不知不覺跌入了比較花色、氣味、價錢的時刻,然後抬起頭,面對著每一個站在攤位後頭,誠懇又有些疲憊的美麗眼神,嘴上我不停讚美著他們的手藝,心裡卻很不安。「多帶幾個吧」他們說,「算妳便宜一點」。我心動啊,而這心動讓人更清楚看見產業推動的危險。怎麼說呢-若要談燈下工作的時間和心血,若要考量物質文化的源遠流長或情深意重,怎麼定價都不合理,在這個文化和產業的矛盾之下,買和賣之間究竟能如何對話交流呢?我不確定。
博覽會的起源,本身是一個殖民凝視的巨大體現,或許持續如是。那短時間過度集中的陳列,把所有的創造活動帶離了原來的土壤和生活脈絡,全置入一個超越生活尺度的展場,不相關的故事、創意、傳說、發明都摩肩擦踵地並置在一樣的燈光下,讓人們快速地瀏覽,成全了一個博覽會的花團錦簇。而那樣的爭奇鬥艷中,一朵百合花的垂首姿態並不是那樣為人看重的。博覽會背後往往有其政治目的,例如這個原住民族產業博覽會,原來也是建國百年的系列活動,聽說我們的總統還大秀十四族語呢。有個阿姨指著一個手機袋說:妳看,這上頭繡的就是「100」。我微笑,但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
早上的那場座談,有人問來自象鼻部落的尤瑪達陸,推動產業該如何面對規模、市場行銷等挑戰?尤瑪這樣回答:「我只能說,文化核心的把握最重要。沒有把握這一點,就先來談產業,很危險。如果族群文化的培養皿中營養不足,很難長久...」她謙稱自己沒有辦法回答這個題目,但何嘗不是指出了文化創意產業的核心問題?這不僅是原住民族發展產業要面對的困難,又何嘗不是所有對文化活動、創意產業有心之士都該深思的一題?博覽會確實是一個價昂的平台,讓許多掙扎中勇敢求活的部落產業,得以展現給消費力最強的台北市民,非公部門資源挹注是不可能的。可是四天的展現,要怎麼去解決百年來土壤流失、文化隨古老生命消逝的危機?所有的傳說故事都變成了行銷的內涵,就是這時代最迷人的產業趨勢嗎?
走出爭豔館,一個大螢幕持續對外放送樂音,品質不佳的音響架設製造了震耳欲聾的效果。同時,捷運站旁竟然有巨大的怪手正在拆除高聳的棚架,不顧一旁遊人如織。仔細看,正是花博留下的遺產。為什麼要建造一個預定要拆除的超大型棚架呢?我不明白。在這個曾經備受爭議,可爭議已迅速遭人遺忘的場地舉辦一個原住民族產業博覽會,其實在這個不斷興建展覽館舍的城市中一點也不奇怪。或許,是十一月初的三十度豔陽讓我昏頭了,於是又聽見不明裂痕,隱隱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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