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Aug 2011

翻滾吧!還是要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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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滾」與「戰鬥」
炎熱的八月天,看了兩部充滿汗水的電影,忍不住在觀影回想裡兜在一起看,雖然我知道這樣很不恰當,尤其當初看電影的動機又那麼不同。所謂「戰鬥」,我指得是小成本製作卻奪下香港金像獎最佳影片的〔打擂台〕; 至於「翻滾」,說得就是台灣院線正在熱映中的〔翻滾吧!阿信(翻滾)〕。雖然「翻滾」和「戰鬥」是那樣不同的動作姿態和意涵,奇妙的是,當我聽到翻滾片中說「夢想」,竟然會想起〔打擂台〕片中那些老中青的臉蛋。

五月起就很想看「打擂台」,因為十分驚訝於這部電影在香港電影圈、文化圈引起的影評筆戰和文化分析,雖然武打動作從來都不是我的菜;引我走進東南亞戲院看〔翻滾〕的原因好幾重,一部分是幾年前看紀錄片〔翻滾吧男孩〕的溫馨記憶,以及由破報得知,飾演男主角阿信的小男孩,竟然因為2008年看了紀錄片,吵著要媽媽帶他去宜蘭練習體操,真真成了阿信的學生,而且老師阿信還覺得小男孩和自己太相似,就讓他飾演「小阿信」。

翻滾/翻身
片裡片外,〔翻滾〕導演說:「這是一部所有人都想翻身的故事」。「翻身」是跳馬上的高難度動作,「翻身」也是洗心革面、重新開始的意思。同時,美麗的女孩則輕輕又重重地說「夢想」-有時覺得,「夢想」這個字詞,好像被當下台灣政壇、廣告、行銷都用得俗氣了。不過美麗的女孩說得當然很不同:「你不光是為了自己奮鬥,也是為了那些曾經有夢想的人奮鬥」。這說法自然讓男孩子流淚(和母親耳提面命的「前途」多麼不同!),而夢想聽起來浪漫,可是有成敗的殘酷分野。當年在歌仔戲臺上翻滾的男孩子只是想要和戲子們同台彈跳、躍起,可體操訓練是一套完全不同的體制,訓練就是要把選手領上競技場,拿到獎牌才算數。戲裡阿信說要「翻身」,戲外導演想藉由此片「翻身」,都不是自己說了就算的。

但我以為,肢體動作上的「翻身」真是最動人的,不管他如何落地,是否能站穩。電影中最苦惱教練和阿信的就是長短腳造成的落地失誤頻頻,直接或間接地,總是強調著最後如果沒有完美的結束,前面的翻滾跳躍都落空。故事圍繞著這個難題的解決,我總覺得有些可惜,又再強調了體育競賽的成敗論英雄。反而片尾兩個小男生那樣不顧一切地往空中跳躍,那樣離開地球表面的瞬間,不就有著絕對的美好嗎?究竟是完美著地還是摔進了稻草堆,又何妨?

戰鬥/要打就一定要贏

〔打擂台〕不高調談夢想,但是一開始就送上一張喪志頹廢的臉孔,拖著走在世界末日中的步伐。「戰鬥」是反應式的,戰鬥之前總是有壓迫先發生。其中有句台詞為人傳頌:「唔打,就唔會輸;要打 ,就一定要贏!」,不少評論以此切入去談這部片呈現的戰鬥精神,即使一般殘兵肉腳,也不畏商業強權,一定要捍衛小村落裡的武館,維護師承一脈的武術倫理。特別有意思的是,看來瘦弱畏縮的年輕人阿祥原來在地產公司裡負責收地,這麼不巧就掀開了這委身於茶樓中的「羅新門」,曾經是國族的戰爭,是記憶的戰爭,是空間的戰爭,更是價值的戰爭,正如很多人指出的,「戰鬥」在此片有多層次的意義。概念上我認同也讚賞這巧妙的借喻刻劃,但情感上的溫度總是缺乏了那麼一些,好像就是少了些文化底蘊的支撐,沒法感受到香港朋友們的情緒。我最喜愛的,反倒是那一幕木棉花飄下時,令人難忘羅新那一段「五月天兩樣多,雨水多,木棉花多,如果不下雨,飄木棉花更漂亮呀!」也是那樣靠近土地的生活,習武人才有這樣的體悟吧。如今在冷氣健身房中雕塑身材的男女,怎麼聽得見雨水或木棉花的飛揚呢?我那時其實又想起了今年四月香港有起木棉花爭議,原來,竟然有民建聯議員宣稱為民除去棉絮困擾,盡力讓木棉樹沒有木棉花,視為政績,引來網民爭議。這電影製作應是早於這事件,可湊巧地展現了這「一種飄花,兩種態度」,是無心插柳一絕。

什麼時代,怎樣精神?
相對於〔打擂台〕,〔翻滾〕是偏向個人主義的夢想追尋,儘管有好多篇幅是在渲染男主角走入歧途的街頭幫派生活,兄弟情義的刻劃,終究只是襯托阿信終於迷途知返,實現自己以及黑松老大未竟夢想的背景,終於他還是走回了木馬身邊。既然是這樣的故事安排,從大樹下、水閘門、彈子房乃至於宜蘭到台北那樣多那麼強烈的打鬥,就讓人覺得過多過濃了,跟隨〔艋舺〕的市場考量實在太明顯。雖然其中阿信的異地「翻滾」有點笑果是不容否認的,柯宇綸飾演的菜甫隨時都在琢磨打架工具,究竟是啤酒好還是紹興好?也令人發笑。〔打擂台〕的打鬥不斷當然是名正言順的,而且還要表達人生無處不戰鬥的戰魂,在特定的政治社會氛圍下有此作品,我以為真真是香港精神的表現,在台灣是絕對不會有的。

我想〔翻滾〕一片的導演好像沒有傳達台灣精神的意思,再者,「台灣人」要怎麼談?是個還沒有定論卻已經炒作爛熟使人厭惡的話題,在沒有共識危機感的時候,要談個什麼「台灣精神」或「台灣魂」,聽來有點像是笑話。大眾文化中最富打殺氣息的鄉土連續劇中,更常聽見的是「江湖走跳」或「翻身」,有些海海人生的無奈,但也有靈活應對各種危機和轉變的彈性和投機。可喜的是〔翻滾〕賦予「翻身」身體騰空旋轉的形象和能量,「翻身」那一瞬間,功利爭逐暫時消失了,落地前都那樣美好,令人屏息。這樣的電影讓每個人都多了一點勇氣,去問自己什麼是夢想。至於時代啊,國家啊,那些都似乎不是人生軌道上必經的一站。雖然,決定阿信是否順利翻身的那一場1994國際邀請賽,還是不免要如實地讓阿信代表「中華台北」隊,竟然要在台灣這個島上讀出那樣彆扭的名稱,作為一個沒有翻滾技巧的觀影者,我還是不由得要覺得很刺耳的。硬是把兩部片湊在一起想,我自知太任性,只是,最終想問的是,在時代面目模糊的時刻,人的精神元氣從何而來呢?其實翻滾片中在廟口選映了「悲情城市」(如果我沒有認錯),那樣模糊的悲情背景,好像蘊含著一種,我還沒有(也不知能不能)悟透的生活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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