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中再讀邱爸的「野百合之歌」,想那天是誰說起這本書,而我竟然對書名完全地疑忘,也不過是五年前的事!書中有些句子讀來很陌生了,有些部分,如今讀來則有不同的體會。
讀到最後有邱爸為何要書寫的那一段,由芒果樹來談,特別深刻。
他說:「我所提到許多與土地的關係,我要讓他們(指族人)再重新體認,這塊土地不是憑空而來的。我要把許許多多的故事從土地中再挖出來,讓他們感到恍然大悟,原來我們這塊土地有這麼多東西。』『現代的人看到土地,他只會看到芒果樹,看芒果樹會不會生出東西來。但是真正會生活的人,他不只是看到芒果樹會不會長芒果而已,還要去唸他的歷史,去唸所有人走過這塊土地(的痕跡),他就會去喜歡這塊土地,哪怕是一根草一棵樹在那裡長,他也會欣賞,我的經驗就是這個樣子。』(奧威尼。卡露斯,2001,野百合之歌,頁292,晨星)
短短一段話,邱爸談出了記憶、知識、感情和環境相互依存的重要,他不喊「正義」,但是多殷切地期待他的孩子們能去「喜歡這塊土地」,於是人和環境之間,才能有超脫經濟關係的感知互動。他以萬千文字想要傳遞的,是那份美好的經驗。四零年代出生成長在舊好茶的邱爸,在都市度過青壯年,九零年代初兀然決定返鄉(當時好茶以遷村下山十餘年,他卻選擇回到人去樓空的舊好茶),學習撿拾老人家的記憶,無心弄得一個「好茶史官」之名。
這讓我想起另一位來自排灣、魯凱部落的馬老師,她老是掛在嘴邊地:「環境,就是要一個環境,才能開始學習」。身為五十多歲的資深美少女,他們家隨1953年霧台村遷村來到平地的三合村定居,她親身體驗著離開山林環境出生、成長的失落。她總是充滿活力地帶著不滿七歲的小朋友們下田,希望他們多認識觀察身邊的一切。好幾次她都舉芒果樹為例,擔憂現在部落裡的孩子,非得要芒果樹長出了芒果,才知道眼前這棵天天經過的樹就是芒果樹,更不要說住在都市裡的原住民小孩,根本沒有機會看到芒果樹。對比起邱爸擔心人們只關心收成,馬老師的擔憂是更基本的層次了,連芒果樹都不認得的孩子們,怎麼會想得到芒果樹要長在土地上,周邊還有其他的花草樹木?對於「土地」的想像,恐怕都還是被道路系統和建築鋪面所框限留下的畫面。如果沒有認識的開始,要怎麼談「喜歡」?
戲稱她為美少女,除了真心感嘆她的熱情和美麗,也因為她的一句話讓我印象極深:「我常常覺得很擔心,我白頭髮都要長出來了,可是我常常擔心自己要怎麼來做一個長輩...還有這麼多沒有學...」因生長環境的土壤那樣不同,對她來說,和邱爸那樣長輩的差距,又豈止是十幾二十年的時空距離。
有關芒果,不禁想再提撒古流的小比喻。他說:「原住民的文化就像是芒果一樣,成熟了就會掉在地上,爛掉了就變成泥土繼續滋養其他的芒果樹。但是如果是外人看到了這粒芒果,就會想到要如何用塑膠膜把它包起來,讓它可以保存的久一點,甚至可以放在櫥窗中讓很多人來參觀。」不及入口的芒果,也滋養文化,循環生生不息,每一顆芒果,不管吃或不吃,滋味各異。他的看法,很接近王應棠在邱「野百合之歌」的後誌所談:「詮釋傳統的動機根植在人希望透過傳統來理解自身的要求; 我們對傳統的疑問、責難與爭執,都是由我們對現在的迷惘困惑與對未來的期望中導引而出的。傳統因此永遠是『對現代而言』的傳統,而不是已消逝的過去。......」(奧威尼。卡露斯,2001,頁310)
當下的環境和情境脈絡,決定了你如何認識、詮釋自己和眼前的芒果樹或芒果切片,可能有特殊的記憶,或者只是稍縱即是的口腹體驗。其實沒有高下對錯,只是導引著一步步不同的生活軌跡,於是有了完全不同的眼光,看過去,也看未來,點滴匯生活情意的流動。
3 comments:
食物中毒的狀況好些了嗎?
撒古流的比喻,真的很貼切啊。
好了。謝謝問候。我已經到香港-這個芒果沒有台灣好吃的地方 :P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