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Feb 2007

你看過一條河流嗎?--讀時光隊伍


借用蘇偉貞自己的提問,亦或是張德模的話語:你看過一條河流嗎?
那或是陰影的河流,在夜色中,縱橫交錯,汩汩流動著的是,流浪者的腳步,遠望與回眸。

「入夢者離開,無夢者亦離開,星霜照路,流浪者啟程」
書封面上這般的文字,以及探險家斯文赫定的手稿,莫名地引人注意,在還不瞭解書寫脈絡的時刻(好巨大深沈的…),已經想要讀這本書,《時光隊伍》。

整本書的文字都好似在抵抗,對遺忘,或種種時光的作用,深刻地抵抗。抵抗啟動回憶,以文字盡力體現那些明知無法盡錄的流浪者腳程,因為「在追憶之瞬才啟動流光似水」,若要那河流不止,唯有抵抗。

如此用力的文字具有絕對的作者主導性,尤其蘇偉貞的斷句與用詞都風格特殊, 妳尤其需要秉息跟隨,而無法套用一般閱讀感知模式來輕鬆理解。簡單說,在睡前閱讀,字裡行間隨時在索求妳的驚愕與難受。

當然了,疾病、死亡、深摯的死生契闊,這些命題不宜人,無法預期無法料想,非必要絕不願預期也不願料想。

文字並不完全都那麼沈且痛。小說家即便力求冷靜自制,字字斟酌地揣測張的判斷與風格,不敢恣意忘情,但她仍自覺或不自覺地,閃現了某些柔明亮溫柔的光影,在倒數計時中。例如多年前,高鼻子男生闖進教室那一個動作,已接近青春時光的情感質地;好些縈繞不散的張模風格話語:「要不要我殺了他們?」「住院像參加旅行團」、「早這麼順遛天下都你的了。」這種回憶的刻畫簡直要這個人再活過來似的,每一筆都返魂。

或是那麼句:「他清楚地看著你任性胡來:『我沒辦法幫你,你自己慢慢來』。」

作家確是慢慢地跟隨,一支起始自死亡的流浪隊伍,極其拚命。有一種用心在飛舞著北京人頭骨與轉經石,試圖解釋命運的無常磁場;還有好些琢磨在地理定位間,讓國寶的魔幻遷徙與甘家老小顛沛流離並置,以時光的排比對照來研讀,那極大又極微的時光作用,對曾經一切都有確實力量壓踏過。

與那不可見的時光力道對抗,她像是魔法師,要召喚那一切因召喚而賦有獨特意義的物事,人情,遂鑄得一片鋪天蓋地的魔光幻景。

同時,我在二手書店中買下一本蘇偉貞最早的短篇小說【陪他一段】(1983),在二十四年前的作者後記中,竟然已有預言般的紀錄:
「…更感激我的朋友張德模,他總是警告我:『妳不寫文章就打死!』」
這句也是作家愛用語,在【時光隊伍】出版後,也老見她這拿這句作引子。

那時她又寫:「我幸好活著,因為我要看看自己怎麼死,當我死去,還要懷抱文字…」
換了個主詞,我猜想,那魔術師時或也無言。
相關連結:
(一度覺得這影像廣告實在太有失作家風格,然而,再想及出版業頹勢,已有老貓呼籲過年不如送書,這實在也沒什麼。況且,蘇的聲音不使人意外,這點很好,不若系列影像中,部分作家的聲音和文字是兩樣風景...)
  • 蘇偉貞談寫作如發燒(轉貼如下)
----
發燒
蘇偉貞

不寫就打死。──張德模  
說這話的人,如今已離棄這個世界。  
為他做完七期,你在寫作二十多年後重回寫小說的原初,一個字一個字生澀地描摹他的故事,你們的故事。  
你才明白,之前這麼多年,其實只在為他準備。你曾經恐慌人生來不及,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到他面前,他拋出一句話:「不寫就打死。」  
最早是你的中篇小說獎作品《紅顏已老》登在聯副,他每天看。專心看了半個月,在他,等於一輩子了。不久你們陰錯陽差做了同事,際遇把這看小說的雙眼送到你面前。  
你單純的想,如果不是小說獎,你不會單行道闖進文學圈,他的身邊。一朝翻天覆地,你們結婚了,相對他理直氣壯的純淨體質,你必須承認,結成夫妻,這是對你寫作最高的讚美。這種認知有一個大問題,你不敢降低寫作的門檻,小心翼翼。  
他走了以後,你重新坐回書桌,關於寫什麼,你現在自由了,卻從沒有的心虛,這感覺帶你抵達一陌生之境,愈寫愈拘束。你卻不知道害怕,明白只是早被馴養,被一位看重你的「讀者」馴養,你將與現實永遠不同溫,寫作最高的位置。  
在新的失去經驗裡,「生活空氣的浸潤染,往往是有意無意中的,不能先有個存心。」是張愛玲的話了。但你偏有個存心!將繼續書寫他給出的樣貌。曼陀羅,只有少數人,能繪出它的圖象。你能不能在這個存心裡轉換夢之啟示曼陀羅,成為小說?你不知道。 你確定的是,這次將不再通過小說獎去到他身邊,以通過生命本身。無論如何,沒有什麼好失去了,反正有一天,你一定會再度去到他身邊,接受評價。  
他病中一直有發燒的問題。以前你就說他像支體溫計,總能最準確測量你的寫作溫度。班雅明的話,「小小玻璃管,好像我的生命就裝在那細管中。」你憂心他的體溫同時,如今明白過來,先要你以寫小說的外貌見到他,現在,以他生命的溫度完成他。  
成為小說家之優點:我熟識一位小說家超過十五年,他的陰性書寫模糊了他的粗線條個性及與我反向的政治認同,我且完全不想跨過這條「獨立思考」權力之界。這麼看來,寫小說的身分使你獨立於跨越族群、國界、性別、迷思……之國,得以「作家的倔強」行世,我摩拳擦掌,太好了!  成為小說家之缺點:永遠有人問:「最近在寫什麼?怎麼好久沒見報啦?」我有個迷惑,寫小說彷彿現炒菜:「新鮮菜最好吃。」如此家常關係,就不能怪客人嘗菜後隨而相認:「你的書我沒看過,送我一本!要簽名喲!」你也想認他,最好他是銀行業:「你的錢我沒用過,送來花花!不用簽名!」

No comments: